“他感知不到脏、善、恶这些东西,他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,却能感受到谁对他好,谁对他重要。”周佼说。
那些经验都来自于马昊。大多数时候,他们各玩各的手机,马昊看电视剧,亮亮打游戏——游戏也是马昊教他玩的。他困了就睡,睡醒了先喝一包牛奶,再去附近的小餐馆买饭。
偶尔,马昊会跟弟弟分享自己此前的经历。他告诉亮亮,当年自己在北京卖唱,原本一夜能挣一两百块钱。可一天晚上,他被一群混混抢走了当晚所有收入,混混还用刀捅伤了他。
怕极了的他没有报警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赶紧离开。他去地下通道售卖自己的音响。音响是15岁离家时他用偷出来的钱买的“饭碗”,从他初中辍学一路卖唱就跟着他,有几年了。不到万不得已,他不想卖。
夜深了,有人问他,“一百块卖不卖?”
“不卖!不卖!这个要卖几千块。”
“妈的,给你一百块你还不卖。”说完,那人冲上去和马昊扭打在一起。
他的音响没了。马昊去网吧过夜,有人瞧见这个身材瘦小的男生,主动打招呼,“你当我弟吧,跟我混得了。”他同意了。两个人一同上网熬夜,第二天一早,马昊醒了,身上的钱一分未剩。
那是他最后的积蓄。此后,未满18岁的马昊开始在全国流浪。
“哥哥跟我说,这个世界坏人比好人多。”亮亮说,马昊从不让他一个人在夜里出门,因为“有的人连苹果也会抢”。
用亮亮打开话题后,周佼注意到了马昊身上的绝望感,“这么多年,他家里人不关心他,(他)又在社会接触了大量阴暗面的东西,所以才让他那么消极,对生活完全不抱希望。”
十几年前,马昊曾一度发了疯地想找妈妈,他多次离家出走,但每一次都被家人抓回来。后来,有关妈妈的消息越来越少,他“不找(妈妈)了,因为心里没有了”。
因为父亲外出务工,他和姐姐曾被寄养在叔叔家。马昊的姐姐告诉周佼,自己的弟弟当年“很善良”。母亲离开后,弟弟一度变得沉默寡言。进入青春期后,马昊发现了自己对音乐的热爱,他试着向父亲提出,自己想学音乐、做歌手。
这个想法遭到了父亲强烈的反对。再大一点时,马昊变声了,他厌恶自己不再清澈的嗓音,认为自己永远失去了做歌手的梦想。
“他恨家里所有的人。”马昊的姐姐说。
讯问马昊时,周佼见到的是一张平静的脸。这个年轻人说话嗑嗑巴巴,甚至不敢抬头与她对视。心理医生诊断后认为,马昊如今“严重自卑,存在语言交流的障碍”。
只有聊到亮亮时,马昊的话会多一些。他时不时询问亮亮的情况,又忍不住说:“不想让他看见我现在的样子。”
也许亮亮永远不会知道,他的哥哥其实已经打算离开,只不过是“离开这个世界”。马昊已经计划好了,多干几笔,多攒一些钱留给弟弟。钱差不多了,他就找一个下雪天,喝点酒,一个人脱光衣服躺在雪里,“什么也不知道,然后就冻死了”。
那是他透露过的、为自己设想的生命结局。
你把他给我关起来!
案件发生后,马昊的亲属从陕北匆匆赶来。但22岁的马昊告诉周佼,自己唯一的要求是,“不见任何一个家人”。
周佼想解开马昊心中的疙瘩。她问对方,“不见亲人,难道你打算出去后再做老本行么?”
对于马昊,周佼的心情很复杂。一方面,身为成年人的马昊应该为自己的违法行为付出代价。但另一方面,这个年轻人却在最应该接受教育的年纪流浪,一路遭遇相对阴暗的人和事,始终没有一只手将他拽回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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